夢境破碎，端坐施法的後羿猛地噴出一口心頭血，臉色急速地衰敗下去。

常儀靜靜地躺在床上，周身那層籠罩著她的光暈隨著後羿的失敗而淡去。臉色同樣變得蒼白無比，更加令人驚訝的是，她的胸前忽然莫名多了一道傷口，鮮血急速地流出，不多時便將天青色的衣衫洇透。

後羿看著他，臉上仍舊是那一抹笑容，眼中卻是濃重的苦澀和悲傷，甚至隱約帶著一絲恨意。

他擡手抹去嘴角的鮮血，就那麽靜靜地坐在一旁，冷眼看著常儀胸口的鮮血不停地湧出，臉色從蒼白變得灰白，直至完全灰敗下去。

心底漸漸升起一絲快意。

如果她就這麽死去，是不是也是一種解脫？

沒有人知道，那個夢境是他以心頭血為引精心編織而成，整整編了三千年。

三千年裏，他想過無數的故事，又無數次推翻重來，最後卻選擇了最簡單也最單純的一個。

如果他們的相遇不是因為巫妖大戰，會不會結局會有不同？

然而，只差一步，這個故事終究沒能成真。

“就算不記得一切，你也還是這樣嗎？”冰冷的手指緩緩劃過常儀側臉的線條，春山麗景的艷色並不曾因為衰敗而消減，反而因為瀕臨死亡而折射出極致的詭艷。

後羿的手最終落到常儀的頸間，她的頸項纖細而修長，輕輕握住，仿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將這一朵明前雨後的嬌花折斷。

事實上，後羿也真的那麽做了，手掌和指尖幾乎用上了全部的力氣，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一根根都在彰顯他的力道。

但是，只是一息過後，他卻忽然失了力氣，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擊飛出去，頹廢地癱坐下來。

那股力量再熟悉不過，強大的三足金烏的氣息，挑起了後羿心底所有的恨意。

“如果你死了，你還能保護她？帝俊、帝俊！呵呵——呵呵——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
笑聲由弱變強，聲音明明洪亮有力，讓人聽了卻覺得悲苦莫名，沈甸甸的傷痛壓得心口悶疼。

過了許久，直到夕陽落下月上東山，他才重新端坐，目光落在常儀身上，繼而右手伸出浮於上方，靈力源源不斷地流向常儀的傷口。

巫族的靈力與太陰之力源出一脈，不多時，那傷口便漸漸愈合，常儀的臉色也逐漸轉好，唯有衣衫上殘留的血跡隱約可以分辨曾經發生過的事情。

明月移過梢頭，低低地照在床榻上。一縷縷月華流漿親昵地飛向躺在床榻上的少女，將她整個人籠罩在輕薄的光暈裏。

這一幕是極其美好且神聖的，然而後羿病沒有心思欣賞，他獨坐在黑暗裏，月光照不到的床腳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。

“唔——”昏迷中的常儀忽然發出一點聲音，她眉峰蹙起，似乎極為痛苦，眼珠兒幾番劇烈地掙紮才終於將眼皮撐開一條縫隙，然後敏銳地發現了黑暗中的人。

“是誰！”

這道聲音冷肅銳利，與她往常的聲音毫不相同。

後羿笑了笑，從黑暗中走出來，依然是溫和的聲音，“是我，常儀，又見面了。”

常儀看到他之後忽然間怔住，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他，神情似是欣喜又似乎惶惑，良久才道出一句：“後羿，是你。”

緊接著莞爾一笑，“歡迎回來。”

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動聽，後羿聽得清楚，那語調中是真切的歡喜，沒有想象中的驚恐，也沒有意料之外的激動。

後羿唇角翕動，竟是換他語塞，不知從何說起。苦笑一聲，剛想說什麽卻見常儀忽然抱著頭痛苦地彎下腰，

“怎麽回事？”

將靈力探入她體內，卻發現經脈中靈氣亂竄，一片混亂。後羿下意識地將其引導歸順，渾然忘了，就在不久前他還對她還動過殺機。

“怎麽樣？”待得靈力撫平，他扶著她的肩問道。

然而面前的人卻忽然臉色一變，柳眉倒豎，一臉憎惡地看著他，“你這個魂淡！怎麽會闖到我的房間裏來！帝俊！帝俊——唔——”

竟是又變回了白日裏那個什麽都不記得的常儀。

後羿無奈之下只好捂住她的嘴，讓她暫時安靜。

常儀警惕地看著他，背脊彎成弓字形，這是一個隨時準備反抗或是攻擊的姿勢。

後羿皺著眉解釋道：“你受傷昏迷，是我救了你。”同時示意她去看胸前的血跡。

常儀順著方向看過去，入眼便是大片的深色，濃重的血腥味兒縈繞在鼻尖。這番情景讓她對後羿的話信了幾分，心底卻仍舊存疑，“我為什麽不記得受傷的事？是誰傷了我？你？”

她只記得白天這個人跑過來說了些奇奇怪怪討人嫌的話，後面……後面發生了什麽卻是一點也不記得了，記憶似乎在那之後出現了斷層，無論怎麽想都是一片空白。

“我也不知道，被你趕走之後不放心便回來看看，結果一回來就看你受傷躺在門邊。”見她面上仍然警惕之意十足，覆又說道，“我對你並無惡意，如果是我傷了你，又何必還要費力氣救你？”

常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他，“那你白天那些話又是什麽意思？你到底什麽人？為什麽出現在這？”

後羿的神情和緩，沈吟片刻才道：“不管你相信不相信，我說的那些都是真的。”他坐到床邊，定定得看住她的眼睛，眼底是鄭重地認真，“常儀，我們曾經是夫妻，你是我的妻子，而我，是你的夫君。”

“不可能……”

“你心裏明白，我沒必要騙你！”後羿打斷了她，語氣堅定且不容置疑。

他的態度讓常儀變得迷惑起來，她不知道怎麽會這樣，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，荒唐的夢。一個莫名其妙的陌生人跑來對她說著莫名其妙的話，這樣一個莫名奇妙的夢卻偏偏無法醒來。

“可是……可是……我不認識你，也不記得你，我不喜歡你，我不愛你。”她喃喃說著，越到後來越是清晰。

不管別人說什麽，她自己的心，自己看得最清楚。

屋子裏有片刻的靜寂，須臾之後，後羿才笑著輕嘆一聲，“是，你不愛我，所以我們分開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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